性別二分下的你和我
諮商心理師公會全國聯合會性別平等委員會
委員 劉安真 諮商心理師
性別是一種社會建構，我們的社會預設了男女二元對立的性別分類，而且此性別二分的分類系統被視為一種生活方式與意識形態，社會也仰賴此性別二分的系統來運作，社會中許多人也依此分類系統生活，並透過此性別二分的系統而感到穩定與安全。但這個帶給許多人穩定安全感的性別分類系統，卻造成一些人的不安，甚至是痛苦，亦即多數人用來感受到穩定與安全的社會系統，其實是透過犧牲少數人的安適換來的。當社會中出現解構僵化的性別二分系統時，常遇到很多反對的聲音，因為解構原來熟悉與感到安全的性別分類，似乎會威脅到許多人的安全感。身為心理師，我們的使命是關心所有人，當我們服務的對象被這個性別二分的系統所壓迫時，我們應該思考解構性別二分系統是否是我們應該倡議的？
男女二元對立的性別二分系統假設性別只有男與女，標榜男人要像男人、女人要像女人。這套性別分類系統與意識形態，是如何造成一些人的不安甚至是痛苦呢？
（一）性別只有男與女，忽略出生時具有雙性特徵或是不具典型男性或女性性徵的雙性人（intersex）
有些嬰兒出生時，具有雙性性徵或是性徵無法歸類為典型的男性或女性，由於僵化的性別二分系統，這些孩子與他們的家人需要面臨性別分配的決策（要為孩子決定他的性別），以及伴隨而來的臨床性別管理，例如：外科性器官手術，以符合男女的性徵。在孩子成長過程中，亦可能經歷因為不符合僵化的性別二分而感受到性別發展的焦慮，例如，因為陰莖不符合一般男性的尺寸，而對於使用小便斗感到極度焦慮，或是因為在第二性徵發育時，胸部沒有如一般女性般發育，甚至也沒有來月經，而覺得自己是”怪胎”而感到羞恥。這些性別發展上的焦慮都源自於僵化的性別二分，若是我們的社會能正視性別的多樣性，在教育過程中，能讓孩子從小理解性器官與性別的發展都具有多樣性，是否能減少對雙性人的壓迫呢？！
（二）男人要像男人，女人要像女人
性別二分的分類系統不只僵化的認為性別只有男與女，也認為只要是男孩就要有男孩的樣子、女孩就要有女孩的樣子。但什麼是男孩該有的樣子？什麼是女孩該有的樣子？這也是社會建構出來的，不是每個孩子都能符合此男孩女孩的樣子。每個孩子的性別表達都有其獨特性，當社會要求男孩、女孩該有某種一定的樣子時，許多孩子從小就會感受到真實的自己是不被悅納的，甚至感覺到真實的自己是被家長貶抑、被同儕嘲笑的，此種成長經驗成為了羞恥感孳生的溫床，而對未來的心理健康造成重大的威脅。《正午惡魔》作者所羅門在書中如此描述他小時候的成長經驗，他和媽媽去逛鞋店時，店員要送他氣球，所羅門說自己想要粉紅色的氣球，媽媽說你”應該”要喜歡藍色氣球，在媽媽的凝視下，所羅門拿了藍色氣球。所羅門認為幼時陰柔特質被貶抑的經驗讓他在成長過程中，經歷很深的羞恥感與孤獨感，更衍生出自我厭惡。
性別二分的分類系統讓許多孩子從小覺得自己怪異、不被家長讚許，他不能有自己喜歡的髮型、不能穿自己喜歡的衣服、要被強迫玩自己不愛的遊戲、無法擁有自己喜歡的玩具等等，只因為這些不是男孩或女孩”該有”的打扮與行為。許多家長因為害怕孩子無法融入社會，花許多心力訓練孩子要像個男孩或像個女孩，家長的努力雖然自以為出於善意，但卻又加深孩子的挫折感與羞恥感（覺得自己不被悅納）。
讓孩子成為他自己，而不是成為男孩或女孩，說起來容易，但社會的性別二分系統一日不鬆動，家長仍有許多擔心，其他叔伯阿姨鄰居也會對自己的孩子指指點點。這強大的社會壓力，讓許多家長還是不敢讓孩子作自己，也無法支持孩子成為自己。
這套性別二分，男孩要像男孩、女孩要像女孩的意識形態，在長大後還是持續壓迫許多人，特別是許多男性從小一直被教育要有男子氣概，長大後會內化這些要求，一直會有要”像個男人”的壓力，深怕自己表現的不夠有男子氣概。這壓力讓許多男性無法自在表達脆弱，也一直處於和其他男性高度競爭的壓力下。可見性別二分的社會體制，不只造成少數的人不安與焦慮，也深深影響許多人。如果我們檢視這套性別二分的系統，也許會發現自己也受到此系統的壓迫，活得有點辛苦呢！
（三）無所不在的性別二分造成跨性別者的性別不安
從一出生被指定為男性或女性，我們的生活就被性別二分的體制規範。你的證件會顯示你是男或女，買衣服和玩具會區分男女，上學填寫表格要勾選性別，上廁所要分男女廁、住校要分男女宿。上述這些規範如果你都覺得理所當然，一點都會不造成你的困擾，也許這是你身為順性別者（Cisgender）的特權。
順性別者指的是性別認同與出生時被指定的性別是一致的，你對於自己被指定的性別沒有不適，從小你不討厭家長買給你的屬於男孩或屬於女孩的衣服或玩具，上廁所時，你能自在的進入男廁或女廁，不會引人側目，自己也不會不自在或是不安。住校時，被安排住進男宿或女宿也不會因為自己的性別認同而感到痛苦或害怕。遇到警察臨檢時，你不用擔心拿出身份證，因為你的外觀和身份證上的性別是一致的，你不需要擔心警察是否會歧視你。當你逛服飾店時，可以自在地挑選喜愛的服飾、自在地走入更衣間，不用擔心其他人異樣的眼光。你找工作時，不用擔心因為性別認同而不被錄取。上述這些情境就是順性別者的特權（Cisgender Privilege），因為社會的性別二分，讓社會中與性別有關的設置都只服務順性別者，順性別者能在這個體制內自在生活，不會因為性別認同而遇到阻礙與歧視，但這個體制卻讓跨性別者的生活處處感到不安與不適，每天都要面臨和自己性別認同不一致的各種情境選擇，且需要承擔社會的歧視與不公平對待。
性別認同是人們很重要的自我認同，世界跨性別健康專業協會（WPATH）指出：「性別特質的展現，包括認同，並非刻板地與出生時的指定性別相關聯，此乃是很常見的，並且是文化多樣性的人類現象，不應該被判定為與生俱來的病態或負面影響。不幸的是，在世界許多社會中，性別不一致和性別身份表達的多樣性仍然受到污名化。」（Coleman et al., 2022）。也因為對性別不一致與性別認同多樣性的污名，當有人試圖要鬆動性別二分的社會體制時，常引發許多人的不安。正如前面所述，許多人把性別二分的體制當成安全感的來源，如果我們願意看到這個安全感其實是基於自己的特權，並且是犧牲少數人的福祉而得來的，我們是否願意開始討論有沒有其他可能的方法，在可以顧及所有性別認同者福祉的同時，又能降低因為鬆動性別二分而帶來的不安？
身為心理師，在面對跨性別者面對性別二分體制下的不安與困擾時，除了在情感上支持他們的性別認同，更可以在解構性別二分體制上，積極地與社會進行更多的對話。期待讀到這篇文章的人，也能一起反思自身的特權以及跨性別者的社會處境。
參考文獻
Coleman, E., Radix, A. E., Bouman, W. P., Brown, G. R., De Vries, A. L., Deutsch, M. B., ... & Arcelus, J. （2022）. Standards of care for the health of transgender and gender diverse people, version 8.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Transgender Health, 23（sup1）, S1-S259.
